曲项向天歌

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。

生长学

 

 

 

 

    0.

 

    郑在玹突然提出要来看看董思成时,董思成正和一段拗口的台词较劲。

 

    他本来是不服输的。

 

    “我来北京看你好吗?”

 

    他瞬间泄了气。

 

 

    1.0

 

    于董思成而言,独自在异国辛苦打拼的那些日日夜夜,是很庆幸有郑在玹伴他左右的。

    两个人一块儿打打闹闹,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,一个说对方只有9岁,另一个就要强调明明对方才是5岁予以回击。

   其实都已经不是小朋友。只是碰上彼此,就不自觉会变得纯粹。

    ——这样毫无负担的关系。

 

    又是不是真的毫无负担呢。

 

    董思成觉得头疼。已经半夜两点,他无丁点睡意,手机就在离他十公分不到的距离,那条信息还未回应。

    他盯着天花板,那些他刻意不去想起的日子,如分裂的小碎片向他袭来。

 

    19岁的李东赫跑到他床上占据他的休息时间,20岁的李敏亨摸摸他的耳朵叫他“winwin哥哥”,24岁的中本悠太用字正腔圆的中文把“爱你”当口头禅。

 

    然后还有。

 

    一双眼睛,总是笑眯眯的,对着他的方向,亦步亦趋,频频观望。

 

    他在眼睛的酸胀感里败下阵来。

 

    “你来看看我吧。”

    一行小字,他轻轻地点下发送。

 

    最近睡得太坏,最好——

 

    董思成没敢往下想。

 

 


    2.0

 

    郑在玹是夜里的航班,董思成收工后乘车去接。

 

    他坐在保姆车后排座位,看北京夜晚的霓虹灯,想起有人说,北京的夜晚,登高望去,皆是野心。

    然后又有人说,同样的灯火,有人看到雄心满志,有人看见儿女情长。

    他把自己归为前一类。

 

    把工作移回国内后,董思成马不停蹄地到处奔波,在忙碌的行程里逐渐完成了从团队活动到一人千面的转换。

    他猜想郑在玹见他这模样或许会觉得惊奇。

    毕竟对方总当他是小朋友。

    “你小我几个月,我该照顾你的嘛。”

    情人节男孩儿如是说。

 

    从小接受的教育让董思成把“投桃报李”这一处世之道融进骨子里,然后同样运用在与成员交往的人际关系中。

    韩国人尊卑等级观念严重,董思成刚开始不适应,但也努力去适应。

    他略带拘谨,生涩地在每一句话结尾加上敬语后缀,尽量使自己看着足够真诚。

 

    笃笃。

    有人来敲董思成防备的心门。

 

    郑在玹三国语言并用,告诉董思成可以不用勉强。

    然后笑着拉他的手:“你也是97年生吗?好高兴啊!”

    说着就转头对徐英浩炫耀:“哥你看!我终于有同岁朋友了!”

 

    董思成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个“终于”。

    以前金道英总在他面前揶揄郑在玹:“这下他可高兴了,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一个同岁朋友。”

    董思成对这话半懂不懂,咬着下唇笑眯眯地看郑在玹和人打闹,觉得对方性格真好,和谁都能玩儿到一块儿。

    于是他没把那些话当回事。

 

    可后来他想起郑在玹在他面前幼稚的撒娇,小心翼翼的维护,时常转头的关照。

    以及那些,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瞬间。

 

    他如梦初醒。

 

    “终于”——

    于郑在玹而言,他总归是不一样的。

 

    “到机场了。”
    助理的一句话拉着董思成回到了现实。

    他戴好帽子下车,学普通大众等在接机口,还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举个接机的牌子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作罢了。未免太傻气,更何况他多年没写韩文,已经忘得差不多。

 

    时间多厉害。

 

    从小一个人惯了,董思成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离别,如同几年前他离队回国,与前队友从保持一定频率的联络到理解各自的忙碌,他在遗憾里接受“成长的过程,就是不断告别的过程。”

 

    直到他看见郑在玹从关内走出来,裹着厚厚的外套,大半张脸藏进衣服领子里,看不出胖了瘦了,只是依然会笑眯眯地盯着他看,分秒不离。

 

    他第一次讨厌分离这件事,让他连如何拥抱对方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
 

    还是郑在玹先朝他走来,一把拥他入怀,头发摩挲着他的。

 

    他听见对方问他,声音仍和以前一样,面对他时是说不出的柔软。

 

    “这几年,你辛不辛苦啊。”

 

    有一瞬间,董思成突然觉得他可以原谅自己哭。

 

 

    那些你藏得再妥帖的疲惫,总有人能一眼识破。

 

    时间,好像也没多厉害。

 

 

 

    3.0

 

    “你好像真的长高了。”

    上车后,郑在玹眯着眼打量董思成,而后这样说。

 

    董思成的青春期很长,过了20岁还在长个子。

    他在半夜因为生长痛惊醒,睡眠不好以至于第二天起来脸色也不怎么样。

 

    心细如郑在玹,注意到这状况后过来关心他。

 

    他皱着眉头一脸委屈:“腿疼,大概又要长个子了。”

    讲完又有些高兴:“没准过一阵儿就比你高了,你要有危机感呀。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笑着捏捏他脸,什么也没说。

 

    但还是会记得在电台行程结束后,走进董思成房间看看他睡得好不好。

 

    董思成对此全然不知。

 

 

    他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脑袋,答郑在玹:“还好吧,稍微长一点。”

 

    然后又接着问:“这几天想去哪儿玩儿?为了你我可是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!”

    董思成强调后半句。

 

    郑在玹笑嘻嘻地装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:“这么好啊。”

    “北京不下雪吗?”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。

 

    “北京?”董思成不明就里,看了会儿窗外,“这两年下得少了,怎么了?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摇摇头。他只是享受这些细小又琐碎的瞬间,好像时间与距离跟本没带走什么,他的昀昀还在他身边,一米不到的距离,伸手就能抓住了。

 

    “win,带我去看日出吧。”

 

 

    董思成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带郑在玹来天安门看日出,顺带再看个升旗。

    他裹着羽绒衣一边打瞌睡一边原地哆嗦。

    郑在玹分了半件外套给他。

 

    突然分享的体温让董思成有瞬间的错愕。

    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几年前的新年,团队一行人跑到海边去看日出,温度好像比现在还要低上一点。

    只是郑在玹站在他身后,举着手机的手臂刚好拢他进了怀里。

    于是海风不再是冷冽的海风,好朋友也不像只是好朋友那么简单。

 

    眼下,郑在玹半抱着他,问:“你的学院校服呢?以前还穿着走机场,恨不得到哪儿都带着。”

    董思成被问得一愣。

 

    他曾郑重其事地同郑在玹解释过他如此珍视那件中戏校服的原因。

 

    “很努力才考上的,当然很珍惜,走哪儿都要带着。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耍无赖:“我就不是winwin珍惜的人了吗?那你以后走哪儿也带着我。”

 

     “不是一回事儿嘛,”董思成受不了韩国男生的肉麻劲儿,招架不住地摆摆手,“你别乱说啦。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只是笑:“也没有乱说啊。”

  

 

    从前董思成对待喜欢的方式是揪着不放,随着成长以及面临的一次次失去,他逐渐明白,有些喜欢是该妥善收藏,小心轻放的。

 

    衣服也好,人也好。

 

    他把脑袋搁在郑在玹的肩上,轻轻地说。

 

    “都收起来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   太阳升起的时候,董思成看似无心,小心翼翼地过问郑在玹:“后来还去海边看过日出吗?”

    郑在玹故作神秘,都不转头看他,半晌后才答。

 

    “去海边看日出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“也只能有一次才行啊。”

 

 

    4.0

 

    看完日出回来,董思成觉得自己有点头晕。

 

    “大概是风吹久了。”

 

    他一屁股坐下就差遣外国人郑在玹去替他找感冒药,后者没认识多少汉字,拿着外观相似的小盒子“噔噔噔”地来回跑。

    董思成一边憋笑一边不忘催促他,最后还是不忍心:“好啦,你把第一次拿的那些拿过来吧。”

    郑在玹后知后觉,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董思成的小玩笑,好笑又好气地弹了弹对方额头。

    然后仗着自己中文不好,缠着董思成问盒子上的字怎么念,磨磨唧唧的,算是回礼。

 

    董思成被问烦了,随手点开音响,又指挥他去楼下给自己倒杯水。

 

    郑在玹再上楼的时候,董思成已经睡着了,裹着毛毯陷进椅子里,脑袋埋在膝盖上,好像一只过冬的小松鼠。

 

    他走过去把音乐关小,连着毯子把人轻轻抱起。

 

    太瘦了。

 

    他掂了掂,比印象中的董思成还要瘦,复又垂下眼看对方。

    不意外地看见了两颊隐约的凹陷,眼下的乌青。他叹了口气。

 

    把董思成放在床上又替对方盖好了被子,郑在玹蹲在地板上看着他发了很久的呆,久到双脚开始发麻,久到眼睛也酸涩起来。

 

    “喜欢呢。”

    “喜欢又该怎么用中文对你说。”

 

 

    几天后,董思成有一场粉丝见面会不得不出席,他把郑在玹安置在后台:“小姑娘们要是在观众席上发现你,都得疯了,可不能让你抢我风头。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笑,事实上如今的董思成已经足够耀眼,谁也抢不了他的风头。

 

    他不戳穿董思成对他的照顾。

 

    活动开始后,他站在后台看董思成应对自如,相当游刃有余地与观众周旋。

 

    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去关照的昀昀。

 

    他很难不感受到时间。

 

    董思成刚去韩国的头两年,韩语发音一直不到位。说得不好人也容易着急,发言时常常紧张到讲话卡壳儿。

 

    郑在玹自动担起他的随行翻译和口语老师,把字拆成音节,一点点地念给他听。

 

    过去的记忆与现实景象交错重叠,面对董思成的暴风成长,一时间,郑在玹也说不出高兴与失落间,到底哪个占了上风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见面会结束,董思成带郑在玹去吃了火锅,路上有小姑娘眼尖,认出董思成后便围了过来。

 

    人群涌过来的当下,郑在玹下意识去护董思成。

 

    手已经伸到半空才意识到不必——他们在董思成熟悉的城市,董思成也早就成长为兵来将挡的董思成。

 

    他转头去看对方,后者正笑嘻嘻地给人签名留念,其中一个女孩儿注意到他的目光,顺势看过来,一下也愣住了,指着他说:“诶这不是郑…”

 

    “长得像而已,你看错了哦。”董思成手里动作不停,笑着打断她。

 

    ——甚至都能在这种时刻关照他。

 

    于是一瞬间,不甘也好,遗憾也好,郑在玹通通抛之脑后。

    他曾和董思成说,我希望你的才华能被珍惜,也希望我们都成为闪闪发亮的人。

    然后对方终于走到了今天。

    路途多遥远不易,他都看在眼里并感同身受,所以愿意抽身而退。

 

 

    我乐于做你成长的后盾,也希望你不用为这份喜欢买单。

 

 

 

    5.0

 

    最后那天,董思成开车送郑在玹去机场。

    他看着对方办好登机手续和行李托运,然后站在安检线前,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告别。

 

    他跑过去抱抱郑在玹。

 

    “要保重啊。”郑在玹说。

 

    “你也是。”

 

 

    两个人互相挥挥手,看对方被人群淹没便各自启程。

 

    再次向世界出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 4.5

 

    郑在玹回程的头一晚,和董思成两个人躺在一起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,有人沉默就有人把话递上,心照不宣地珍视如倒计时一般消逝的时间。

 

    直到天快亮,郑在玹挂念董思成的精神状态,终于舍得结束对话,怎么样也要董思成眯一会儿。

 

    董思成“唔”了一声,想起那段怎么也念不顺口的台词,片刻后又起了话头。

 

    “最近状态不对,老念不好台词,你说我这样,观众会不会不买账?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凝神看他,微亮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,又隐匿在他瘦削的棱骨之后,柔和里渗进坚定。

 

    “我也是观众,那我说——”

 

    郑在玹微笑起来。

 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9岁的样子,也爱你所有模样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 FIN.


   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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